齐泽克:全都上路!——过渡中的事件
本文是齐泽克2014年新书《事件——过渡中的哲学》的前言。
“在印度尼西亚,海啸夺去了二十余万人的生命!”
“狗仔队偷拍了布兰妮的私处!”
“最后我决定必须放下所有其他的事去帮助他!”
“野蛮的军人掌权摧毁了整个国家!”
“人民赢了!独裁者滚蛋了!”
“还有什么能与贝多芬的最后的钢琴协奏曲相媲美的吗?”
所有这些陈述都指出,我们中有一些人会这样来看待事件——一种比《五十度灰》(《五十度灰》是2011年问世的一部由E. L 詹姆斯所著的情色小说。它是“五十度阴影”系列三部曲的第一部。“五十度阴影”讲述了一个大学毕业生安娜斯塔西娅-斯蒂尔、和一个商业巨头克里斯蒂安-格雷之间的纠缠关系。——中译注)更厉害的劈腿(脚踩两只船)观念。一个“事件”可以是令人惊骇的自然灾难,或者最近的名人丑闻,或者人民的胜利(如最近乌克兰——中译注),或者野蛮的政变,或者一部艺术作品,一个直截了当的决定所带来的强烈的体验。我们知道,所有这些情况,对之进行界定都无异于去冒风险,扒火车的情况,那么我们开始对事件进行类似界定的旅程吧。
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命案目睹记》(4.50 from Paddington)就是在一趟从苏格兰开往伦敦的火车上开始的,在火车上埃尔斯佩思·麦吉利卡迪太太(ElspethMcGillicuddy)在去看望老朋友马普尔小姐的途中,看到一位女士被勒死在行进火车的包厢中。所有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她所见到的东西变得模糊不清,警察并没有将埃尔斯佩思的证言太当回事,也没有证据证明他们处置不当。只有马普尔小姐相信她的故事,并开始调查。这是一个最为纯粹也最为细微的事件:某种震撼人心的东西,有些出格,一切发生在刹那间,打破了平常的事物秩序,某种似乎不太寻常的东西发生了,没有明确的原因,没有什么实在的东西可以作为其出现了的基础。
在界定上,事件之中会有某种“神奇”的东西,从我们日常生活中的奇迹到那些最为崇高的包括神在内的领域。
基督教的一个事件性本质就是要基督徒相信存在无以伦比的奇迹事件——即基督的死去与复活。更为根本的问题在于,其信仰和理由之间的循环论证关系:我不能说我信仰基督是由于我为信仰的理由所信服;这仅仅是我相信了我出于信仰而相信的理由。爱也有着同样的循环关系:我没有明确的原因(她的唇,她的回眸一笑……)而坠入爱河……仅仅是因为我已经爱上了她,她的唇,她的回眸一笑才吸引了我。这就是为什么爱也是事件性的。这就是循环关系的明证,在这个关系中事件性的效果反过来决定了它的动因或原因。对于诸如在开罗塔希尔广场(埃及的阿拉伯之春为群众所占据的一个广场,在穆巴拉克政府倒台后,这个广场继续成为埃及群众运动的中心,在2013年针对穆斯林兄弟会和埃及总统穆西尔的运动中,也是从这个广场发生的——中译注)颠覆了穆巴拉克政府的持续抗议之类的政治性事件亦是如此:我们很容易解释说,抗议是埃及社会陷入死局的结果(失业、受过教育的年轻人看不到未来,等等)。但是,没有人真正能说清楚导致这一切发生的总的推动力是什么。
同样,新艺术形式的兴起也是事件。让我们看看黑色电影的例子吧。在马克·维尔纳(Marc Vernet)最近的详细分析中,他证明了所有构成黑色电影的共同界定的主要特征(起到明暗对比的闪电,歪斜的摄影机角度,从精于世故略带腐败的小说中的偏执性空间上升到包含在《蛇蝎美人》(femme fatale)中的宇宙形而上学的特质)均已在好莱坞电影中展现出来。然而,仍然存疑的是,黑色观念的神秘效果与其观念的持存:在事实层面,如果维尔纳越正确,他所提供的历史理由就越多,那种神秘莫测和难以解释的东西将变成特别的力量,并让黑色观念的“幻象”亘古长存——这个观念已萦绕在我们想象周围数十年了。
那么,首先,事件是超过了其原因的后果——事件的空间由裂缝开启的空间,它将其后果同因分割开来。与这种界定很接近,我们发现自己处在哲学的核心处,因为因果关系就是哲学要去面对的一个基本问题:所有事物都是由因果关系链接在一起的吗?是否所有事物都必须奠基在充足理由基础上?抑或是否存在某种东西有点类似于无中生有?那么,哲学何以可以帮助我们判定,事件(一种并非奠基于充足理由基础上所发生的事件)是什么?以及事件何以可能?
从这里开始,哲学似乎在两种道路之间来回摇摆:即超越的道路和本体的道路。第一条道路所关系的是发生在我们周围的现实的宇宙结构。我们必须要触及何种前提条件,才能将某种东西看成是真实实存的东西?“超越性”就是这样一种框架下的哲学专业词汇,它界定了现实的共生共存关系——例如,超越性的路径让我们注意到,对于一个科学的自然主义者来说,只有由自然规律所限定的物质性的时空现象才是真实实存的,而对于前现代的传统主义者来说,精神和意义——不仅仅是我们人类的规划——同样是现实的一部分。而另一方面,本土的路径所涉及的是现实本身,涉及到它的突然出现和展开:即宇宙是如何成为这样的?它是否具有一个起源和终结?在宇宙中我们处于什么位置上?在20世纪,两种思考方法之间的鸿沟变得越来越大:超越性路径在德国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1889-1976)那里达到了巅峰,而本体论路径似乎在今天仍然被自然科学所绑架——我们期望对宇宙起源问题的回答来自于量子宇宙学、脑科学和进化论。斯蒂芬·霍金在他最新的畅销书《大设计》(The Grand Design)中成功地宣布“哲学已死”;关于宇宙起源的形而上学问题(这曾是哲学思考最重要的主题)也随之死去,而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可以通过实验科学和经验性测试来得到解答。
不可能但最为重要的活扣就是,在某些事件的观念中,两种途径同时达到巅峰:即揭示了存在的事件——即揭示了我们如何思考,如何与现实相关的意义领域——在海德格尔的思想中,以及在大爆炸(或破缺对称)中,我们整个宇宙都诞生于原初性事件,在本体方法中,原初性事件是由量子宇宙学来支撑的。
我们首先尝试着将事件界定为一种超越了其原因的后果,这样,让我们回溯到一种不连贯的多元性那里:事件是否以某种方式改变了我们周遭的现实?或者事件就是现实本身的毁灭性的变型?哲学是否简化了事件的自动性?或者哲学是否可能去思考这种自动性?因此,再说一遍:是否可用某种方式,将秩序引入到这种疑难状况之中?明白易懂的程式已经将事件划分成各个种类和亚种类——在物质事件和非物质事件之间做出区分,在艺术的、科学的、政治的、亲密关系的事件之间做出区分等等。然而,这样的方式忽视了事件的基本特征:某种新东西的以令人震撼的方式发生,而它的发生摧毁了所有的稳定的规划。唯一接近的解决方案是这样,以事件的方式来接近事件——从道出业已无处不在的死局开始从一种时间观念过渡到另一种事件观念,那么我们的行程就是通过普遍性本身的变型开始的,因此——我希望——逐渐接近黑格尔所说的“具体的普遍性”,一种不仅仅是装有其特殊内容的空容器,而且也是通过其内在性的矛盾斗争,死局以及不连贯性展开了其内容的容器。
那么,让我们想象一下我们已经在一个由许多车站,许多支线的地铁上了,每一站都代表着一个假设的事件定义。第一站就会使变化和对框架的拆解,通过变化和拆解,现实向我们呈现出来;第二站,是宗教的落幕。紧随其后的是对称的打破;佛教式启蒙;与打破了我们日常生活的真实相对;作为纯粹事件发生的自我经验;让真理本身变成事件性的真理幻象的内在性;一种动摇我们所寓居的象征秩序的创伤;新“主人-能指”的兴起,一种建构了整个意义领域的能指;纯粹感觉(非感觉)流的体验;激进的政治断裂;以及对事件性成果的消解。这趟旅程将是崎岖不平的,但令人振奋不已,有些东西需要边走边解释。因此,不废话了,上路吧!
网络编辑:张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