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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金太尔:亚里士多德式的马克思主义?

来源:《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1年第1期 发布时间:2012-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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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金太尔与马克思主义的关系伴随了其哲学探索的整个过程。他在16岁时进入伦敦大学玛丽女王学院,花了大量的时间阅读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获得古典学学士学位。在大学期间,他首次接触到英国共产党,发现共产党对当时英国政治的批评很有说服力,就在18岁时加入共产党并上了党课。但他对英国共产党的这种信任友善关系并没有持续太久,在一年多后就因不满意而退出了。[1]然而,他对马克思主义的兴趣一直持续了下来。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他是英国马克思主义左派中最为博学的成员之一。他是个斗士,先是在共产党内部,继之是在新左派中,最后是在异端的托洛茨基国际社会主义派中。麦金太尔那"强有力的、乐观的、革命的马克思主义的自由的伦理学,仍是反对当今资本主义的突出的积极行动学说"[2]。克里斯托弗•斯蒂芬•卢兹(Christopher Stephen Lutz)对麦金太尔的思想创作进行了一个归纳:"麦金太尔是作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和自由的新教宗教哲学家、作为一个无神论的休谟式的学者和伦理学的历史学家、作为一个不满足的亚里士多德主义者、作为一个天主教的托马斯主义者而发表著述的。"[3]本文通过麦金太尔对马克思的伦理学、市民社会与共同体、理论与实践关系的关注,来探讨麦金太尔对于马克思主义的思想旨趣,以及他对马克思学说难以割舍的情怀。

  

  国际麦金太尔研究学会(ISME,the International Society for MacIntyrean Enquiry)提出,麦金太尔在当代向亚里士多德、圣托马斯、马克思的转向,给政治理论带来了革命化的转向,帮助我们认识现代哲学家错在什么地方,我们又可以为之做什么。"他的立场,在马克思主义和基督教之间,变换过好几次,始终没变的是他的信念:理论和理性探讨与我们的社会实践和道德传统密切相关","基督教和马克思主义,以不同的方式体现和塑造了我们的社会实践与制度","因为哲学的首要任务,是阐明和追问一般的人类问题,而不只是职业哲学家提出的问题"。[4]所以英语世界对于麦金太尔的学说性质有几种不同的指称:凯尔文•赖特(Kelvin Knight)把麦金太尔称为革命的亚里士多德主义(revolutionary Aristotelianism),而彼特•麦克米勒(Peter McMylor)则提出了亚里士多德式的马克思主义(Aristotelian Marxism)、马克思主义的麦金太尔(the Marxist MacIntyre)、后马克思主义的亚里士多德主义的麦金太尔 (the post-Marxist Aristotelian MacIntyre)等称谓。[5]

  1991年,麦金太尔对自己的思想发展历程有一个划分,作为一个学院哲学家的生活可以分成三部分:从1949年进入曼彻斯特大学读哲学直到1971年的22年,现在看来是一个阶段,这个阶段是异类的、没有很好地组织起来的、有时是碎片化的、常常令人沮丧和凌乱的探索;从移居美国不久后的1971年到1977年是中间阶段,这是痛苦的自我批判的反思时期;从1977年以来,麦金太尔有了明确的方向,专注从事单一的计划,《德性之后》(After Virtue)等几部书构成其核心。[6]"革命的亚里士多德主义"表明其根源在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他的马克思主义的分析和实践。[7]保罗•布拉克莱奇(Paul Blackledge)认为"革命的亚里士多德主义者"这个说法不成立。因为革命是要推翻现存的秩序,但麦金太尔"不仅从未提供过自由现代性条件的药方,而且他的观点是根本没有药方。问题不只是改革主导的秩序,而且要找到保持共同的好生活以区域共同体来生存的路子,以抵抗民族国家和市场带来的离心力"[8]。

  麦金太尔推崇马克思主义的全面性。他早期的思想活动深受基督教和马克思主义的影响。他认为,马克思主义有一个宗教的根源,从基督教中获得了安宁与和睦的好生活的美景。[9]麦金太尔23岁时出版了他的第一部著作:《马克思主义:一种解释》。这是他对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试图做出的"一种人道主义的解读,用一种激进的基督教的解释,指向心仪衷情的基督教社会主义政治"[10]。他为何选择一部关于马克思主义的书开始其思想生涯?他认为,只有马克思主义可以与基督教同日而语。他认为,马克思主义与实证主义是现代世界能够与基督教并驾齐驱的两种严肃的理论探索。[11]这本书在1968年修改扩充之后,名称直接就叫作《马克思主义与基督教》,并在1995年又出了新版。作者为此专门写了一篇长文,详细地比较了他在1953年、1968年和1995年对马克思主义理解的视角变迁。他认为,马克思主义是世俗的正义福音。基督教像马克思主义一样,是一种实践的形式,亦即理论与实践的结合体,它把道德命令的思想或承诺与世上的行动联结在一起了。所以它不可能是纯粹的理想主义或唯心主义的。

  在1961年的《马克思主义者们与基督徒们》(Marxists and Christians)一文中,他不再把自己看作一个基督徒,而是看作少数派意义上的马克思主义者[12],"他把马克思主义的见解吸收到自己的哲学图式中"[13]。在60年代,他与马克思主义左派决裂,把斯大林时期和斯大林之后的国家权力称为"伪马克思主义"[14],认为它们是"彻头彻尾地拒绝了马克思主义"[15]。

  在《德性之后》2007年第三版的长篇序言中,麦金太尔说,应当澄清的是,尽管《德性之后》认识到了马克思主义在20世纪的历史中所展示出来的道德缺陷,但"我对马克思的资本主义的经济、社会、文化秩序的批评,以及对后来的马克思主义者所作的发展,曾经有并仍然保持着深深的感激" [16]。

  二

  在麦金太尔看来,马克思主义是一门实践的学问。由于马克思主义是关于推动社会变革的"社会实践"的理论,因而马克思非常清醒地看到,在阶级斗争这类的问题上,决不能诉诸道德判断,不能抱有天真烂漫的幻想:这样做"不仅毫无意义而且肯定会使人误入歧途,所以他力图从第一国际的文件中删去为工人阶级诉诸正义的话。能向谁诉诸正义呢?可能是向剥削阶级诉诸正义,但他们的行为是符合自己阶级的准则的"。"使用道德词汇永远以共同具有某种社会制度为先决条件。诉诸道德原则来反对现存的事态总是在这种社会的限度之内做的事;要反对这种社会,我们就必须找到一种不以该社会的存在为先决条件的词汇。"[17]这是两个互相对立的话语系统,二者互不兼容。马克思反对这些"无聊的虚伪的道德说教"[18],认为共产主义者根本不进行道德说教,不向人们提出妄想式的道德要求,例如你们应该彼此互爱啊,不要做利己主义者啊,等等。[19]

  马克思没有在工人阶级应有什么道德体系上花费精力,对此麦金太尔一直感到惋惜,认为工人本应可以发展出自己的道德,而不仅仅是推翻资产阶级的道德。但"当无产化使得工人不得不造反时,它也剥夺了工人的一些实践形式--通过这些实践形式,工人可以发现适于反抗的道德所要求的一种善和诸多德性的概念"[20]。这样的道德学说本来也应当可以成为工人阶级自己的实践武器,成为自己革命的道德。早在20世纪60年代,麦金太尔就指出,马克思没有提出"道德在工人运动中的作用问题",因为他认识到资本主义发展的逻辑必然产生出它的掘墓人,使工人阶级成为资本主义的自觉的敌对者,所以,"他从未讨论应当给工人运动提供什么行为原则的问题",工人生长在资本主义的环境之中,因而问题就出现了:如何才能"在一个深受道德个人主义之害的社会中逐步认识并超越这种错误"[21]。麦金太尔清醒地看到,后来的马克思主义存在着两条发展路径:一条路向是"普列汉诺夫的辩证的和历史的唯物主义"(麦金太尔认为,它来自恩格斯对马克思和费尔巴哈关系的误解),强调社会经济秩序的历史决定论性质;另一路向是青年卢卡奇和列宁,他们看到精神意识发展的作用,接续了马克思1844年巴黎手稿已经完满表述过的思想。麦金太尔认为,这两个路向都没有传袭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留下的遗产,两派都没有理解马克思《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的意义。[22]对于理论的巨大作用,麦金太尔认为列宁的《怎么办》说得非常中肯。列宁指出,由于当时的工人阶级文化水平较低,工人不能自发地产生科学社会主义理论,因此科学社会主义理论不是自发产生的,而是从外面充实(灌输)到无产阶级的。列宁指出,德国工人属于欧洲最有理论修养的民族,他们保持了德国那些所谓有教养的人几乎完全丧失了的理论感。如果工人没有理论感,那么这个科学社会主义就决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深入他们的血肉;相较之下,英国工人运动前进很慢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对于一切理论的漠视。列宁赞赏考茨基的一段"十分正确而重要的话":考茨基批评社会主义意识是无产阶级阶级斗争的必然的直接的结果的说法,提出党的任务就是"把认清无产阶级的地位及其任务的这种意识灌输到无产阶级中去"。[23]

  麦金太尔认为,"青年马克思的目标是理解理性,特别是实践理性对社会实践形式的表达"。他提出了一种假设,马克思通过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之间阶级斗争的经验观察,发展出了一种亚里士多德式的德性伦理学,并推论出无产阶级行动者涵养着一种替代资本主义的德性。[24]但无产化也剥夺了支撑这一替代的实践。"马克思看到,无产者作为一个阶级将创立的社会主义,剥夺了过去的道德与宗教传统。"[25]

  麦金太尔在不同年代的不同著作中多次强调,工人阶级本可以发展出自己的道德但马克思却忽视了这一点。应当说,马克思富有激情地投身革命运动,却没有更多地致力于未来的道德设计。马克思不认为道德是圆融自洽的,亦非主观抽绎的,道德思考体现在实践中,是要验证的,需要实现的,道德是实践问题,是变革的话语,不是理论自洽的体系。麦金太尔坚持马克思基于阶级的实践理性观念。[26]马克思把实践看作是"感性的活动",马克思主义研究学者鲁克俭由此认为,"人的思维能否达致对象性的真理",这自然不是一个理论(即"纯粹理性批判")的问题,而是一个实践(即对象化和扬弃对象化)的问题。因此,当马克思把黑格尔的唯心主义历史(劳动)辩证法改造成唯物主义历史(劳动)辩证法,当马克思说"人不得不在实践中证明自己思维的真理性,即自己思维的现实性和力量,自己思维的此岸性"时,他并不是在谈论检验真理的标准问题,而是在谈论实践与理论的关系。[27]麦金太尔看到,在马克思那里,"道德思考被放到相关的实验验证中并实现其客观性。只有在这样的情境中,'人类思维是否具有客观真理性'的问题才能从道德思想方面得到回答,这样的问题也才不是一个'理论问题,而是一个实践问题'(《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第2条)"[28]

  麦金太尔在《德性之后》以及其他论述中,对社会实践概念的厘清,可以被看成是他试图对马克思1845年开始但后来放弃的计划的完善:对这些实践形式的探索可以为取代资本主义的德性提供根基。正如赖特所说,麦金太尔从未抛弃马克思"革命的实践"观念,他只是抛弃了"第二、第三、第四国际的马克思主义"。[29]可以看出,麦金太尔对马克思的"实践"理解比许多当代的思想家理解得要准确和深刻得多,例如他批评"西方马克思主义者"马尔库塞不是后马克思主义,而是前马克思主义,因为马尔库塞退回到马克思曾经批判过的青年黑格尔派所主张的"批判的实践"。麦金太尔指出:"马克思早已抛弃了将逻辑推理和理论评价仅仅归结为语汇的做法。"[30]

  

  马克思主义有自身的特征,是科学性、指导性、实践性、批判性、阶级性的学说。麦金太尔强调,马克思主义是指导实践的理论,不是普通的学说。它着眼于感性的、客观的、社会的实践活动,这个活动,既是环境的改变,也是主体自身的变革。活动的目的性的实现,使得"大我"与"小我"一致,这充分地体现在真正的共同体的学说中,而与资产阶级的市民社会有着根本的不同。

  市民社会的立场,在麦金太尔看来,是有很大的局限的。人们进入这种社会、经济、法律的关系,是基于个体利益关切的需要,这其实是一种"不得已"的社会关系,它不同于自主选择而进入的社会关系。市民社会是"契约性的社会关系,一方面是每个个人达到自己目的的手段,另一方面也是建立起来的一个系统,加入这个系统,可使每一个体都变成其他个体实现其目的的手段"。这样的个体"为了保护自己不被作为手段而受役使,就变成了阻碍而非实现他人的目的"。"在市民社会中,表征人际关系思想的中心概念,就是功利、契约、个人权利等。"[31]的确,这种作为个人之间道德基础的契约理论,所设定的个人彼此间是冷漠的、孤立的、算计的。借用《共产党宣言》的话语来说,"资产阶级在它已经取得了统治的地方把一切封建的、宗法的和田园诗般的关系都破坏了。它无情地斩断了把人们束缚于天然尊长的形形色色的封建羁绊,它使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它把宗教虔诚、骑士热忱、小市民伤感这些情感的神圣发作,淹没在利己主义打算的冰水之中"[32]。在麦金太尔看来,市民社会存在着一个矛盾,即人们真实、本质地存在与人们如何理解自己,二者间有一个分离。这一"分裂与自我矛盾",就是市民社会"这个时代的自我镜像"(self-images of the age)。由此,市民社会形成了一个社会秩序,"人们在其中普遍丧失了对自己和自身社会关系的正确理解,这也就是费尔巴哈诊断出的虚幻的根源","对这种幻象进行矫正的唯一良药,就只能是选择一种与市民社会立场不相容的实践形式"[33],在体制允许的范围以外靠实践来改变。市民社会立场需要被超越。

  麦金太尔正确地指出,马克思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表达出这样的立场:仅借助理论本身,市民社会是不可能被克服的,其局限也不可能被恰当地理解和批判。这样的理论是脱离了实践的理论,它只能被一种特殊的实践所克服,这种实践是由植根于该实践中的特定理论所决定。哲学家们试图去理解它,但他们的理解并不是为了以必需的方式去改造社会的和自然的世界。马克思《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第11条并没有让哲学家放弃理解世界的企图,而是告诉他们,指导哲学家这一"理解"任务的,是一个特定目的的实现。这个目的就是《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第1条所说的"客观的活动"。人们结成一定的社会关系,在这种活动中实现个体的普遍价值,通过与其他个体的合作,在某一特殊的实践形式中体现出来。[34]这种目的要求这样一种共同体-个体关系:每一个体的实现,既是共同体的目的本身,又是他或她自己的目的。正如马克思所说,"只有在共同体中,个人才能获得全面发展其才能的手段,也就是说,只有在共同体中才可能有个人自由"。在这个共同体中,各个人都是作为个人参加的,它形成了一种个人的联合:"这种联合把个人的自由发展和运动的条件置于他们的控制之下。而这些条件从前是受偶然性支配的,并且是作为某种独立的东西同单个人对立的。"在共同体中实现自我,与在市民社会中只有自我的目标,是完全相对的,后者正是马克思所说的"各个人联合而成的虚假的共同体,总是相对于各个人而独立的"。"某一阶级的各个人所结成的、受他们与另一阶级相对立的那种共同利益所制约的共同关系,总是这样一种共同体,这些个人只是作为一般化的个人隶属于这种共同体,只是由于他们还处在本阶级的生存条件下才隶属于这种共同体;他们不是作为个人而是作为阶级的成员处于这种共同体关系中的。" [35]

  马克思的这一思想,在古代和当代都有其反映与回应。如:"自我实现、甚至对个人身份的确定以及在世界中的方向感,都依据于某一共同的事业。这种共同的变化过程就是公民生活,而公民生活的根存在于与他人--不同辈分的人和类型不同的他人--的相互关系之中。他们的差异性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他们为整体做出了贡献,而我们特定的自我感就是依据于这种整体的。因此,相互依存就是公民资格的根本观念。……在具有共同语言方式的共同体之外,可能还存在着作为逻辑抽象的生物学意义上的人类,但却不可能有真正的人。政治共同体在本体论的意义上优先于个体--古希腊与中世纪的这个论断说的就是这个意思。直接地讲,城邦使人之为人成为可能。"[36]

  这也就是为什么麦金太尔说《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的论证所需要的关键特征,将不得不以极似亚里士多德用语的方式去阐述,而黑格尔的用语是难以胜任[37]的原因。黑格尔聚焦于个体,而亚里士多德是一种共同体的观点。黑格尔的"市民社会"概念明显地不如亚里士多德的"城邦共同体"(Politike Koinonia,Political Society/Community,拉丁文译为Societas Civilis),亦即后来欧洲语言中的"市民社会"概念。马克思对市民社会提出了科学的、历史的理解。"市民社会这一名称始终标志着直接从生产和交往中发展起来的社会组织,这种社会组织在一切时代都构成国家的基础以及任何其他的观念的上层建筑的基础。"[38]有学者提出,"马克思的概念和范畴在核心上是亚里士多德主义的"[39],而不是黑格尔的。

  麦金太尔注意到,市民社会中的所有事物被看作在各个个体和个体的各个组集之间的事物,这些个体只是通过自己对社会环境的意向活动而偶然联系着的,社会关系也只是他们碰巧在任一特殊的时刻都能居于其中的。麦金太尔非常赞赏马克思《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第6条,人的本质不能被当成单个人的属性,在其现实性上,它是社会关系的总和。"真正理解了他们本质上是什么的人们,将以他们现实的和潜在的社会关系去理解他们自身,并把这种理解,如其体现在其理论中一样地体现到他们的行动中去。"[40]

  在这里,市民社会的典型特征,就存在着两个问题:一是其抽象的个人主义,市民社会是"单个的个体及其乌合",这些个体之所以是这个样子,是他们的环境及其所受的教育使然;二是它对理论与实践的关系的理解,马克思实践的唯物主义强调,要运用理论去引发现实的改变。麦金太尔认为,马克思已经看到,市民社会的个人自由提供了理论探索所需的自主性,"自我"作为自主行动者,也是潜在的立法者。所以,在麦金太尔看来,马克思的自主理论就是以两种互不相容的方式对待"人":一方面是客观的社会环境和自然环境的产物,另一方面是理性主体自身的产物。围绕这一难题虽然出现各种探索,但都是在理论之内打转转,就理论谈理论。而"马克思的观点,我理解为,来自理论之内的甚或来自理论家的实践范围内的解决是不可能的"[41]。在理论与实践的联结上,马克思高瞻远瞩,跳出就理论解决理论的窠臼,超越了理论理性的樊篱,把目光投向实践。"给马克思增光的是他认识到,市民社会的立场是不会仅借助理论就能被超越的,但不幸的是马克思没有对能够克服市民社会局限的实践的性质给出更多的哲学思考。"[42]

  

  麦金太尔至少有两个结论是值得商榷的:

  第一,麦金太尔说马克思主义在写作《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之后放弃了哲学:"随着他在1845年对哲学的放弃,他就没有机会再来系统地发挥这些思想,也失去了对理论与实践关系的涵义进行理解的机会。在他放弃的时候,撇下了未竟的哲学事业。"[43]这种论断是不公允的。其实马克思在随后1846年倾力写作的《德意志意识形态》,正是要清算"从前的哲学信仰",并阐述自己的新学说。正如恩格斯提出的,关于历史唯物主义新世界观的部分,"主要是马克思做出而我只能说参加了很少一部分工作"[44]。

  第二,麦金太尔说马克思放弃了"实践",这成了马克思和我们的一条"未走之路"。这种论断也是不对的。其实,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说:"在思辨终止的地方,在现实生活面前,正是描述人们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的实证科学开始的地方。"[45]西方学者洛克曼在《马克思主义之后的马克思》中正确地揭示了马克思实践哲学的取向:马克思的观点"是一种行动主义哲学,这种哲学致力于改变现状,使之朝向受自由资本主义压迫的世界上所有的男人和女人的自由。有一段著名的评论,公正地指明了大多数哲学家的消极姿态,这些哲学家如果不是确实地对其他人漠不关心的话,就是满足于站在历史长河之外袖手旁观"[46]。马克思明确地提出,"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47]马克思的这一说法,在随后的著作中仍然有着深入的贯彻。只是这种实践具体化为人的"物质生活,即他们的相互制约的生产方式和交往形式"[48]。如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批评在"施蒂纳"们那里,"共产主义"是从寻找"本质"开始的,他们作为善良的青年,不想改变现状,只是想着"洞察事物的底蕴"。马克思批判道:"共产主义是用实际手段来追求实际目的的最实际的运动。"[49]"在共产主义社会中,即在个人的独创的和自由的发展不再是一句空话的唯一的社会中,这种发展正是取决于个人间的联系,而这种联系部分地表现在经济前提中,部分地表现在一切人自由发展的必要团结一致中,最后表现在以当时的生产力为基础的个人多种多样的活动方式中。"[50]其实马克思后来一直强调,"只有在现实的世界中并使用现实的手段才能实现真正的解放","对实践的唯物主义者即共产主义者来说,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51]可以说,这种实践的唯物主义的思想贯穿了马克思的一生。

  

  注释:

  [1] Thomas D.D'Andrea:Tradition,Rationality and Virtue:the Thought of Alasdair MacIntyre,Ashgate Publishing,2006,p.xvii.

  [2] Paul Blackledgeed.,Alasdair Macintyre's Engagement With Marxism:Selected Writings 1953-1974,Haymarket Books,2009.

  [3] Christopher Stephen Lutz,Tradition in the Ethics of Alasdair MacIntyre:Relativism,Thomism and Philosophy,Maryland:Lexington Books,2004.p.2.

  [4] Andrius Bielskis,"Teleology and Utopia in Alasdair MacIntyre's Ethics and Politics",Politikos Sociologija,2008/1,p.49.

  [5] Peter McMylor,"Marxism and Christianity:Dependencies and Differences in Alasdair MacIntyre's Critical Social Thought",Theoria,August 2008 ,pp.45-46.

  [6] K.Knight ed.,The MacIntyre Reader,Cambridge,1988,pp.268-269.

  [7] Alex Law,"Unredeemed Marxism:Political Commitment in Bourdieu and MacIntyre",Critique:Journal of Socialist Theory,December 2009,p.665.

  [8] Paul Blackledge,"Alasdair MacIntyre:Social Practices,Marxism and Ethical Anti-Capitalism",Political Studies,Vol 57,2009,p.869.

  [9] Peter McMylor,"Marxism and Christianity:Dependencies and Differences in Alasdair MacIntyre's Critical Social Thought",p.45.

  [10] Paul Blackledge,"Alasdair MacIntyre:Social Practices,Marxism and Ethical Anti-Capitalism",p.869.

  [11] Peter McMylor,Alasdair MacIntyre:Critic of Modernity,Routledge,1994,p.4.

  [12] Thomas D.D'Andrea,Tradition,Rationality and Virtue:the Thought of Alasdair MacIntyre,p.109.

  [13] Kelvin Knight,"MacIntyre's Progress",Journal of Moral Philosophy,6(2009)p.126.

  [14] Alasdair MacIntyre,God,Philosophy,Universities:A Selective History of the Catholic Philosophical Tradition,Rowman & Littlefield Publishers,Inc,2009,p.16.

  [15] Alasdair MacIntyre,"Three perspectives on Marxism:1953,1968,1995",in Alasdair MacIntyre,Ethics and Politics,Selected Essays,Volume 2,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6,p.145.

  [16] Alasdair MacIntyre,After Virtue,3rd Edition,University of Notre Dame Press,2007 p.xvi.

  [17] [美]麦金太尔:《伦理学简史》,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第280-281页。

  [18] 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节选本,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20页。

  [19] 同上书,第104页。

  [20] Alasdair MacIntyre,"The Theses on Feuerbach:A Road Not Taken",in K.Knight,ed.,The MacIntyre Reader,p.232.

  [21] [美]麦金太尔:《伦理学简史》,第281、282页。

  [22] Alasdair MacIntyre,"The Theses on Feuerbach:A Road Not Taken",pp.232-233.

  [23] 《列宁选集》第3版第1卷第325-326页。

  [24] Paul Blackledge,"Alasdair MacIntyre's Contribution to Marxism:A Road not Taken",Analyse & Kritik,30/2008 (Stuttgart),p.215.

  [25] Alasdair MacIntyre,"Rights,Practices and Marxism:Reply to Six Critics",Analyse & Kritik,7(1985),p.247.

  [26] Daniel B.Gallagher,"Review On Tradition,Rationality,And Virtue:The Thought Of Alasdair Macintyre",Philosophy,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8,pp.279-283.

  [27] 鲁克俭:《〈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与历史目的论》,载《河北学刊》2009年第6期。

  [28] Alasdair MacIntyre,"The Theses on Feuerbach:A Road Not Taken",p.234.

  [29] Paul Blackledge,"Alasdair MacIntyre's Contribution to Marxism:A Road not Taken",p.216.

  [30] [美]麦金太尔:《马尔库塞》,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25、42-43页。

  [31] Alasdair MacIntyre,"The Theses on Feuerbach:A Road Not Taken",p.223.

  [32]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版第1卷第274-275页。

  [33] Alasdair MacIntyre,"The Theses on Feuerbach:A Road Not Taken",p.229.

  [34] Ibid.,p.225.

  [35] 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节选本,第63、66页。

  [36] [加]威尔•金里卡:《当代政治哲学》,上海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457页。

  [37] Alasdair MacIntyre,"The Theses on Feuerbach:A Road Not Taken",p.226.

  [38] 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节选本,第75页。

  [39] Peter McMylor,Alasdair MacIntyre:Critic of Modernity,p.69.

  [40] Alasdair MacIntyre,"The Theses on Feuerbach:A Road Not Taken",p.229.

  [41] Ibid.,p.230.

  [42] Paul Blackledge,"Alasdair MacIntyre:Social Practices,Marxism and Ethical Anti-Capitalism",p.874.

  [43] Alasdair MacIntyre,"The Theses on Feuerbach:A Road Not Taken",p.232.

  [44]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版第4卷第222页。

  [45]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版第1卷第73页。

  [46] [法]洛克曼:《马克思主义之后的马克思》,东方出版社2008年版第122页。

  [47]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版第1卷第57页。

  [48] 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节选本,第108页。

  [49] 同上书,第91页。

  [50] 同上书,第100页。

  [51] 同上书,第19页。

  

  网络编辑:张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