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泽克:将欧洲从“救世主”处拯救出来
6月17日,希腊将于举行一个半月之内的第二次议会选举,这次选举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希腊在欧元区的去留,乃至关系到整个欧元区的前途。
6月7日,当前西方政治哲学界著名学者、斯洛文尼亚社会学和哲学高级研究员斯拉沃热•齐泽克(Slavoj Zizek)在《伦敦书评》发表评论,探讨了当下欧洲文明存在的问题。
反恐斗士们摧毁了民主本身
想象一下一部反乌托邦的电影是如何描绘我们未来社会的:穿着制服的保安半夜在半空置状态的街道上巡逻,悄然巡行寻找非法移民、犯罪分子以及流浪乞丐等被视为有暴力倾向的人群。这些似乎只会出现在虚幻的好莱坞电影中的场景,如今真真切切发生在希腊街头。夜幕降临,身着黑色T恤的治安团成员(其在最近一轮选举中获得7%的选票,并且据传赢得半数雅典警方的支持)在街头巡逻,并且殴打他们所能找到的所有移民:阿富汗人、巴基斯坦人,等等。这就是欧洲如何在2012春季进行防守的写照。
保卫欧洲文明免受外来移民威胁所面临的最大问题在于:保卫行动本身的残暴性对文明的危害远胜于任何穆斯林组织。托这些“友好的”防卫者的福,欧洲不需要其他外界敌人。一百年前,G.K.切斯特顿描述了宗教批判主义者陷入的僵局:那些为了自由和人道主义而摧毁教堂的人最终只是在其行径中抛弃了自由和人性,那些世俗主义者并非摧毁了宗教本身,而是摧毁了世俗的事物。许多自由主义勇士极度渴望打击反民主的教义主义者,以致于他们最终可以为此摈弃自由民主本身。如果说“恐怖分子”企图毁灭这个充满爱的世界,那么那些反恐斗士们则出于对穆斯林之恨,摧毁了民主本身。有些人过度注重人类尊严,他们甚至愿意为了保卫这种尊严而使施加在他人身上的肉体折磨合法化。正如狂热的宗教保护主义者一开始企图攻击当代世俗社会,但最终出于摧毁其所憎恶的世俗主义的目的而牺牲了宗教教义。现在的情况则是对这样一种过程的倒置。
选举并没提供真正的选择机会
但是希腊反移民分子并非最核心的威胁,他们仅仅是真正威胁的一个副产品,真正的危险在于造成希腊陷入如此窘境的严苛的政治。希腊下一轮选举将在6月17日举行,欧洲保守党当权人强调这一选举的重要性:它们不仅仅决定了希腊的命运,甚至整个欧洲的局势也与此息息相关。一种结果——右倾主义获胜,通过维持严苛的政治制度来完成痛苦但却必要的恢复过程。另一种结果——左翼激进联盟(SYRIZA)获胜,这将会是一场充满争议的选举。
可能对厄运的预言是正确的,但并非像其预想的那样。现行民主制度的批判者抱怨,选举并没有提供真正的选择机会,取而代之,我们获取的仅仅是在左翼联盟和右翼联盟中作出选择,而两者的方案计划却难以区分。然而,6月17号,将会迎来一场真正的抉择:泛希腊社会运动党(PASOK)以及保守党新民主党(New Democracy)在一边,左翼激进联盟在另一边。像往常一样,保守党派陷入恐慌中:他们说,一旦作出错误的决定,混乱、贫困以及暴力将会接踵而至。如果极左党派胜利了,他们只会通过全球市场传送源源不断的恐惧。市场间的对话表达了大家的担忧:倘若选举无法产生一个足以对抗欧盟、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紧缩货币政策以及结构改革的政府,后果将会怎样?希腊民众却没有太多时间对这些前景忧心,因为他们日常生活已经充斥着太多烦恼,这种悲惨程度几十年来从未在欧洲出现过。
事实上,这种预言本身就会引发恐慌并由此带来其所警告的不测结果。倘若左翼激进联盟获胜,欧洲保守派希望我们意识到:那些“企图干预布鲁塞尔技术专家政治集团以及反移民平民主义共同形成的恶性循环”的行为本身就会带来困局。这就是为什么希腊左翼激进联盟领袖齐普拉斯(Alexis Tsipras)在其最近一次受访中明确表示,如果左翼激进联盟赢得选举,他的首要任务就是平息恐慌:“人们将会征服恐惧,他们不会屈服,他们不会受到胁迫。”左翼激进联盟面临着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如果左翼真地掌权,他们便已经消除了其对夺取政权的畏惧;他们也有勇气扫除别人带来的混乱局势。他们需要努力践行,将原则与实用主义相结合,在履行民主承诺的同时,迅速而果断地行动。如果左翼还有一线获胜希望的话,他们需要整个欧洲都团结起来:这不仅意味着赢得来自于其他欧洲国家的合理待遇,更意味着获得更加富有创造性的理念,正如今年夏天推广的联合旅游。
“带有亚洲价值观的欧洲”
T.S. 艾略特(T.S.Eliot)曾说,有时候我们面临的,是在异端邪说和毫无信仰之间做出选择。也就是说,有时候维持一种宗教生命力的唯一方式是进行教派分化。这便是欧洲目前的境况。唯有一种新的“异教”——现在由左翼激进联盟所代表,可以拯救欧洲文明遗产中值得保留的部分:民主、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平等团结,等等。如果左翼激进联盟技高一筹的话,欧洲最终将会成为“带有亚洲价值观的欧洲”——这当然与亚洲本身没有太大关系,但与“资本主义会阻碍民主进程”的理念有关。
媒体对于希腊危机有两种主流解读:一种是德国-欧洲式解读(希腊人是不负责任的、懒惰的、挥霍无度的、偷税漏税的),一种是希腊式解读(我们的民族团结正遭受来自于布鲁塞尔技术专家政治集团的威胁)。当希腊人民的困境无法被忽视时,第三种言论浮出水面,希腊人被形容为人道主义的牺牲者,他们需要帮助,似乎这个国家遭受了战争或者自然灾害。虽然说以上三种论调都不正确,但第三种观点无疑最令人作呕。希腊人并非被动的受害者:他们正与欧洲经济当权者进行斗争,他们需要的是在斗争中保持团结。
希腊并不是特例,它是进行新的社会-经济模式探究的主要“试验田”之一。这种模式拥有无限运用潜能:一个非政治化的技术专家治国制,银行家和其他领域的专家都能够摧毁民主。通过将希腊从所谓的“救世主”那里拯救出来,我们事实上是在拯救整个欧洲。(顾莲芸 编译)
网络编辑:张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