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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恽代英是中国无产阶级革命家，是近代中国传播新思想、新文化及无神论的代表人物。在长期理论创造和革命实践中，他结合中国实际创造性地继承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无神论，形成了一系列关于无神论的观点。恽代英无神论思想的形成具有深厚的理论基础、深刻的社会背景，从产生、发展到臻于成熟经历了长期的循序渐进的过程。

　　(一)唯物论、可知论为恽代英发展无神论奠定了理论基石

　　首先，唯物论是恽代英发展无神论的理论基础。近代中国社会转型异常迟缓，而思想代谢超乎神速，唯物论、唯心论等各种观点学说在中国轮番登场、相互激荡。恽代英笃信唯物论，认为世界是物质的而非意识的，鬼神是虚假的而非真实的。他在《物质实在论》中指出：“物质必为存在而已。”2尤其是接受马克思主义之后，其唯物主义的立场更加坚定，无神论的态度更加坚决。恽代英大力批判唯心论及有神论，指出“唯心派学者之言，不免过于情实”3。在他看来，物质是不以视觉、听觉等主观感受为转移的客观实在，盲者看不到颜色，聋者听不见声音，但颜色、声音不会由此消失，而有神论者是彻头彻尾的唯心论者，其假想的鬼神完全是主观精神的产物，具有信则有、不信则无的特征，是唯心的而非唯物的。唯物论是恽代英无神论思想的理论内核，促使他坚信鬼神是意识的产物而非客观存在。

　　其次，可知论是恽代英发展无神论的理论工具。恽代英认为，万事万物都能被人所认知，认识事物都有从不可知到可知的转变过程。不存在人不能认识的事物，不可知是暂时的而非永久的，对有神论虚幻性的认识也是如此。鬼神之说虽迷雾重重、极具迷惑性，但终有一天人们一定能够充分佐证其虚假性及欺骗性。他指出：“凡所谓不可思议者，非谓为上帝之所主持，永远超越人类认识范围之外，不过为一般尚未发明之科学原理所支配，因暂不为今人之所知耳。人欲全知天下事事物物，实非绝对不可能之事。”4随着科学的不断发展，有神之论将不攻自破。他断言：“昔之以为有神者，在今日已有一部分可以科学解释之，又安知今之所以为不有神者，在他日不更有一部分亦可以科学解释之，或竟全部分尽可以科学解释之乎。”5在恽代英眼中，伴随科学的蓬勃发展，人类的认知能力会提高、认知范围会扩大，鬼神现象与灵异事件的神秘性和不可知性将逐步被人类用科学所打破，无神论将被人们普遍接受并广泛认可，有神论也将被彻底清除。可知论帮助恽代英深刻剖析有神论虚幻的本质，指明世上不存在超自然或非物质的力量，上帝鬼怪根本不可能存在。

　　(二)封建迷信活动盛行的现状促使恽代英对无神论进行深入思考

　　晚清民国时期的中国内忧与外患并存，内有军阀的纷争混战，外有帝国主义的侵扰，国家统治机器日益腐朽。思想界随之泛起一股股污泥浊水，“一时间，社会各界忽然大谈鬼神、修行”6。国内封建地主阶级、反动军阀和外国殖民主义、帝国主义势力，趁机借助宗教神学麻痹民众，企图以封建腐朽观念、鬼神迷信学说蛊惑人心以维护其反动统治或窃取最大利益，导致多种宗教势力沉渣泛起，肆意传播宗教有神论。而科学知识匮乏的人们极易被有神论所迷惑，误信上帝、神仙和妖魔的存在，更使神灵膜拜思想、封建迷信观念甚嚣尘上、四散弥漫，民间求神拜佛、磕头烧香、占卜算卦等迷信现象盛极一时。正如恽代英所言：“今无论市井草野，所遇之人，无论为忠诚君子，或负贩逐利之夫，强之说鬼，类能就其耳之所闻，目之所见，信口滔滔以相答。”7当时有神论流毒甚广，各地迷信活动普遍发生，迷信群体异常庞大。毛泽东指出：“中国的四万万人，差不多有三万九千万是迷信家。”8封建迷信观念根深蒂固、尾大难除，迷信神鬼者有之，迷信上帝者有之，迷信宿命者有之，迷信强权者有之。恽代英对此现象深恶痛绝，不断对无神论进行深入思考，希望通过批判宗教有神论、发展传播普及无神论来打破这种乱象。

　　(三)恽代英无神论思想的形成历经由浅入深、由表及里的渐进演变

　　恽代英无神论思想从产生至相对成熟并非一朝一夕，而是经过了长期而缓慢的发展过程。从1895年出生到192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再到1931年在南京就义9,在其短暂辉煌的一生中，无神论思想却发生了彻底而显著的蜕变。

　　青少年时期的恽代英便是无神论者。1915年5月，他就在《光华学报》发表《新无神论》,明确表示“吾究主张无神者也”10,但是这一阶段他的有些无神论思想还不够完备。恽代英一方面反对基督教世界不可知、上帝主宰世界等理念，传教士、基督教青年曾劝其入教均被他拒绝；另一方面却赞赏基督教徒的人格、修身模式及基督教的某些理念。1918年6月，他表示“基督以一平民，感化天下”11,于1921年1月甚至直言“崇拜耶稣个人人格”12。因此，此时他的某些无神论观点还不够完善和深入，甚至存在爱恨交织、模棱两可的弊端。

　　1921年8月，恽代英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马克思主义者之后，其无神论观点不断更新，逐步趋于完善成熟。他开始站在国家民族的立场来阐述宗教有神论问题，从政治、经济制度中深入解剖宗教神学泛滥的根源及影响，不再浮于表面就迷信谈迷信、就宗教说宗教。他认为，宗教有神论麻醉人民的根源在于残酷的剥削压迫制度，宗教有神论的广泛流传与封建主义、帝国主义等反动势力作祟有密切关联。1924年4月，他在《基督教与社会服务》中指出：“耶教所仰赖的完全是外国人送来传教的金钱，耶教的生命便系在这种金钱的上面。”13他实现了从崇拜耶稣到深入看待耶稣、从赞赏基督教徒人格到批判基督教“人格救国”、从想借基督教改造社会到认识到基督教是文化侵略工具的多重转变，开始反对宗教教育，倡导宗教与政治、教育相分离。1926年5月，他指出：“外国人办的学校越发达，便会使反对帝国主义的人越少，便会使我们中国人的民族精神，越受损失。”14这时的恽代英转变为马克思主义无神论者，开始逐步运用马克思主义无神论的观点来认识分析宗教有神论问题，其无神论思想得到了升华。

　　“神”是人类社会发展到特定阶段所创造出来的虚幻观念，“信神、信教往往是自然根源、社会根源和认识根源共同作用的结果”15。马克思指出：“只有根据宗教借以产生和取得统治地位的历史条件，去说明它的起源和发展，才能解决问题。”16在马克思主义无神论的指引下，恽代英对宗教的基本问题、宗教信仰自由的理念等方面的议题进行了深入的理论探讨，并提出了独到的见解。

　　(一)分析宗教的基本问题

　　首先，恽代英认为，宗教本质上是人主观意识的反映，是人在观念层面对现实存在的修正和弥补。他指出，宗教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产物，“宗教的仪式信条神话，亦是人类进化自然应有的生产品”17,拜物教、泛神教都是宗教的表现形式。在他看来，宗教是人对外部力量的意识映射，上帝不过是人对现实世界的虚构，没有科学依据。他指出：“宗教之所谓天神必非天神之本体，不过出于一二人之想象而已。彼一二人者，既非全知，则所想象之天神，决无由而全知。”18质言之，宗教是人自我营造的理想世界的简化版或精神的避难所。恽代英否定了上帝的存在，坚信宗教有神论是迷信的、武断的，是人造神而非神造人。

　　其次，恽代英指出宗教的形成和演化具有深刻而复杂的历史文化根源。他把宗教产生的原因归纳为六个方面。一是起于恐惧。人在遭遇地震、海啸等自然灾害时，震惊于宇宙的神威，屈服于不可知的神权，企图借宗教神灵之力抵御灾难，“以求庶几免于罪祸”;二是起于希望，人在艰难困苦时易幻想得到神灵的庇佑；三是起于误认。人易被玄学干扰，误信鬼神学说；四是起于误解。科学落后时“每遇稍有非常的事……求不得其解说，因以为必有鬼神”;五是起于美感。山水明秀、日月运行等奇妙的自然现象“引起人类想得有个全知全能无所不在的上帝”;六是起于想象，人们“拟想出一个完全的理想。因而名这个理想为神”19。在他眼中，宗教与有神论是相伴而生、相互交织的，宗教不是从来就有的，而是人类思维发展到一定水平才产生的。拓展而言，宗教发端于原始社会的自然崇拜或神灵崇拜，是人在生产力和知识水平极其低下时受苦难灾害深重压迫的精神产物。

　　最后，恽代英预言宗教终将随其作用的消失而消亡。他并未全盘否定宗教的价值，指出宗教实际上具有积极和消极的双重作用，只是消极作用更突出。他认为，宗教作为一种客观的长期存在的社会现象，必然具有一定的心理慰藉、社会整合功能，甚至连白莲教、红灯教这样的民间教门也不例外。“以宗教为方便法门，自然亦有他的实际效用”20,“教会不乏好人”21,有的教民也为社会发展做出过巨大贡献。但宗教的积极作用和消极作用是相对的，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可变可转移的。以发展的眼光来看，宗教的积极作用会随人类文明演化而逐步减弱直至消失，宗教不可避免会消亡，因此保留宗教利小弊大。他指出：“宗教为用，则又微小之微小，直无足轻重也。”22伴随宗教信仰的日益淡化，终有一天不会再有人信教，宗教衰退、消亡乃大势所趋。

　　(二)阐释宗教信仰自由的理念

　　首先，恽代英认为，信教行为有其必然性和合理性，信教的原因是复杂的。他说：“人类的心灵，每须有所执着，不肯安于怀疑之境……易堕入宗教的窠臼。自然这中间又有自己情感的诱引，与社会习惯的暗示的作用。”23信教是教民缺乏理智思维及社会环境诱导等多因素交互作用的结果。通常情况下，意志力偏弱的人更易产生神灵崇拜或宗教信仰，“宗教徒之不自用其心，而以其心循天神”24。于是在脑海中歪曲虚构出一个全智全能的天神形象，进而试图通过信教得到神灵的庇护或实现与神灵的交流。因此，越是物质经济贫困、文化教育贫乏的地方，宗教信仰就越盛行，信教的人就越多。

　　其次，恽代英主张有底线、有原则、有前提的信教自由。他指出，宗教具有普遍性，信教是个人的自由，应被理解和接受。“宗教是普遍的，亦几于可以说是先天的。”25甚至连有的科学家哲学家也难以跳出宗教藩篱。他坦言：“我们并不干涉人家的信教自由。”26在他眼中，信教或不信教以及信哪种宗教都是个人的选择，不宜强加干涉。对信教人群要给予足够的尊重，不应怀有偏见。但信教自由绝不是毫无底线、不守章法的，信教自由必须要在正常的国家管控和良好的道德约束下才能够实现，宗教活动必须在遵守法律法规的前提下才能开展。若借信教自由之名，行危害社会和他人的不法勾当之实，开展非法宗教活动者，则须予以严厉制裁和坚决取缔。恽代英认为，基督教徒易被外国传教士所控制，易被灌输西方文化和奴化思想，所以“对于有基督教信仰的人，自然最好是劝他脱教”27。

　　(三)厘清宗教信仰和科学信仰的区别

　　恽代英认为，宗教信仰和科学信仰有着明显的本质的区别，不能把宗教信仰与科学信仰等同。第一，宗教信仰和科学信仰的包容性不同。他强调：“宗教权威之及于人，其始事在起信，其居常在笃信。宗教者信仰也，舍信仰即无宗教。”28在他看来，宗教信仰是绝对的独断派，具有严重的排他性，不能接受任何怀疑与批评，而科学信仰是包容的，是允许被质疑、愿意接受批评的。也就是说，科学信仰具有宗教信仰所无法企及的宽广胸襟和强大魄力。

　　第二，宗教信仰和科学信仰的科学性不同。恽代英指出，宗教信仰和科学信仰在基本内涵范畴上具有严格的分界，科学信仰蕴涵科学真理、科学规律，是可信的，而宗教信仰将恐惧和敬畏转移到特定事物中，寄托于假想的神灵之上，是主观臆造的。他说：“一切传说的神迹，既然一天天证明是误解是附会；宗教至少有一部分不可信，而且是一大部分不可信。”29因此，没有必要去相信缺乏客观事实依据的宗教虚拟物。

　　第三，宗教信仰和科学信仰的作用不同。恽代英认为，科学信仰具有不容置疑的积极作用，能使人奋发向上，让怯者勇、弱者强、散漫者精进、躁乱者恬静，而宗教信仰并不如此。他在《论信仰》中指出：“谓信仰不可抛弃，其说已非上乘。又因信仰不可抛弃，而谓宗教即亦不可抛弃，其说尤可议矣。”30他认为，宗教信仰和科学信仰是近乎相反和对立的存在，二者万万不能混为一谈，科学信仰一定要有，但宗教信仰有不如无。

　　(四)评析有神论和科学发展的关系

　　中国早期马克思主义者普遍认为有神论和科学是互相冲突的，正如李大钊所指出的：“我们坚信宗教是妨碍人类进步的东西。”31恽代英也对有神论嗤之以鼻，认为有神论是科学的对立面。

　　首先，恽代英认为有神论不利于科学研究。1921年2月，他在《我的宗教观》中指出：“信神迹最坏的毛病，是松懈而且阻碍科学研究的进步。”32他认为，科学诉诸于理性，立足点是经验证据等客观实在，而有神论诉诸于感性，依托于虚无的幻想，二者在内涵实质和宗旨理念上可谓背道而驰、不可兼容。“宗教是科学的世界中间绝对不能存在的东西”33,基督教囚辱哥白尼、伽利略，阻止达尔文学说的流行就是有神论阻碍科学进步无可辩驳的铁证。纵然有科学家信神信教，但迷信有神论终将会成为科学研究的障碍。

　　其次，恽代英指出有神论无益于理性思考。有神论者迷信世界是由无所不能的神灵所创造的，神灵主宰着万事万物，支配着一切自然和社会规律的运行。他指出：“人若真信他是客观的真实，总有妨碍于我们理智的进步。”34在他看来，一旦迷信神造人、神造世界的有神论，就容易丧失深度理性思索的动力，进而导致思维僵硬固化、思想停滞不前。“若既已肯定是神造的了，还有什么可以研究?”35他断言，有神论以“各种神灵以作解说，实在障碍人类进化”36。因此，科学工作者应是彻底的无神论者，不能因为迷信上帝和鬼神而影响思维理性的程度及问题思考的深度。

　　(五)提出对待宗教有神论的方式方法

　　恩格斯指出：“在科学的推进下……自然界无穷无尽的领域全都被科学征服，不再给造物主留下一点立足之地。”37恽代英根据现实提出正确对待宗教有神论的方式方法，不断推动无神论的传播与发展，有力促进封建迷信的破除。

　　第一，引导宗教与社会发展相适应。

　　宗教的兴起与兴盛历经长期的过程，消亡也将是个漫长的过程。正如马克思所言：“只有当实际日常生活的关系，在人们面前表现为人与人之间和人与自然之间极明白而合理的关系的时候，现实世界的宗教反映才会消失。”38恽代英认为，宗教消亡虽具有客观的历史必然性，但绝非暴风骤雨般迅速，在很长时间内宗教还将继续存在乃至发展。所以只有积极引导宗教与社会发展相适应，有效发挥其积极作用，遏制其消极作用，才能趋利避害，推动其良性发展。首先，引导西方宗教实现自立，脱离帝国主义的控制。他坦言：“我们对于教会的自立运动，与其说是反对，毋宁说是提倡赞助。”39他认为，西方宗教是在列强侵华中大规模传入的，带有浓厚的殖民色彩，易受帝国主义的操控，沦为西方修会差会的附庸。因此必须开展教会自立运动，实行自治自传自养的宗教政策。恽代英尤其支持基督教的自立运动，表示“若是基督教可以不与帝国主义发生关系……用不着特别的排斥它”40。要使基督教会和教会学校与佛道回教一样实现政治、经济、宗教上的独立，甩掉“洋教”“吃教”的名号。其次，引导教民理性对待宗教。在他看来，信教与否和知识水平的高低息息相关，见识浅薄、思想贫瘠、精神空虚是中国民众信教的重要原因。他说：“无智识或智识简单之人，其智识既不足以认识道德，则假信仰乃至宗教以扶掖之。”41换而言之，有智慧有思想的人才能自觉履行道德义务，从而避免陷入宗教泥潭，所以要“以教育启发之使其智，训练之使其爱之为愈，有智以指导其行为”42。进而使教民理性信教，杜绝宗教过分狂热或神灵盲目崇拜。总而言之，通过引导西方宗教实现自立和引导教民理性对待宗教，营造健康和谐的宗教氛围，有效推动宗教与社会发展相协调、相适应。

　　第二，开展无神论宣传教育。

　　在神鬼之学盛行、妖风谣言四起、人心惶惶难安的中国近代，无神论宣传教育对于反对宗教神学、破除宗教迷信、稳定社会及安定民心具有重大的现实价值。恽代英坚信，世上并无神灵鬼怪，有神论乃荒诞无稽之谈，无神论取代有神论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他指出：“凡天下略有思想之学者，莫不欲倡无神论……而为天下之人所惊以为神者，皆向壁虚造也。”43他极力驳斥有神论者的不实论调，主张强化无神论宣传教育，推动无神观念广泛传播并深入人心。他通过发表系列批判、反对宗教有神论的文章和演说，深刻剖析有神论出现的原因，揭露有神论虚假的本质及严重危害，有力批判神灵鬼怪等唯心学说，不断深化拓展无神论宣传教育工作。在他看来，只有积极宣扬无神论，全面唤醒、催生和塑造民众的无神观念，使三尺童子皆知世上本无神，才能彻底清除有神论滋生的社会土壤，达到逐步消除鬼神邪说、打破神权枷锁的目的。

　　第三，传播普及科学知识。

　　传播普及科学知识是抵制宗教有神论的有效方式。正如恩格斯所指出的：“科学的历史，就是逐渐消除这种愚昧的历史。”44面对近代有神学说、宗教理念弥漫扩散、祸害民众的状况，恽代英等知识分子掀起无神论运动，将普及科学真理视作破除迷信的重要手段。他认为，不懂科学是迷信鬼神的主要原因，只要加强科学知识的传播普及，将诡异现象用科学解释清楚，就能有效避免有神论的干扰。他指出：“昔者吾人乍见雷电之击人，则以为神主张之。今之略习物理者，则皆晓然以为无神矣。昔者乍见日月之蚀，亦以为神主张之，今之略习天文者，则亦晓然以为无神矣。”45在他看来，有神有鬼的论断将被科学所攻破，所谓的鬼神现象将来都能用科学解谜，无神论的正确终会被证实。他说：“我们既经学了点宇宙的进化，自然不能信宗教创造世界的传说；我们既经学了点生物的进化，自然不能信宗教创造人类的传说。”46因此，他主张在民间广泛传播普及科学知识，动员民众主动学科学、讲科学、信科学，用科学武装头脑反对宗教迷信。他身体力行，以撰写文章、创办杂志、讲授课程等方式传播科学理念，普及物理学、化学、生物学等科学知识，介绍牛顿、达尔文、爱因斯坦等科学家的理论成果，引导人们树立科学思维、反对迷信盲从。

　　第四，冲破封建迷信思想的束缚。

　　封建迷信思想千百年来一直侵蚀着人们的灵魂，腐化着人们的意志。恽代英指出：“习俗移人，贤者不免。”47在他看来，封建迷信思想树大根深、危害尤烈，一旦落入封建迷信思想的窠臼就会被裹挟得无法自拔、变得越发迷信偏执，国人受封建迷信思想迫害之深已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正如他所提出的“不打破现在社会的经济制度，妇女永远是不能到独立自由的地位”48的那样，不实现社会制度的变革就难以完全扫除封建迷信思想。因此，他主张一方面通过发展新文化，传播新思想，弘扬新道德，开展彻底的思想解放运动，不断摒弃封建迷信观念；另一方面通过变革政治经济体制，撕碎封建迷信思想的护身符。因为在恽代英看来，封建军阀、帝国主义等反动势力本质上与封建迷信是一丘之貉，其反动统治才是导致封建迷信思想大行其道的根源，只有发动革命将其推翻，打破腐朽的上层建筑，才能破除封建迷信思想的桎梏，有效阻止封建迷信思想传播扩散，使人们获得精神的解放和思想上的自由。

　　恽代英无神论思想阐述了关于无神论的理论观点，提出了对待宗教有神论的方式方法，有力揭开了宗教神秘主义的面纱，推动了无神论的传播与发展，极大丰富了马克思主义无神论思想。但由于时代环境和历史背景的限制，其无神论思想难免具有一定的局限性，存在一些未成熟、有待进一步商榷的观点。

　　(一)恽代英无神论思想的价值

　　首先，在理论上有力揭开了宗教神秘主义的面纱，深化了人们对宗教的理论认知。宗教由于笼罩着浓重的神秘色彩，具有强大的渗透力和诱惑力，因而容易让有的人过度沉迷其中，一味寄希望于信教来获得心灵的慰藉或超自然的力量。尤其是近代中国国势衰弱，山河破碎，社会动荡，民生困顿，各种宗教有神论更加肆意泛起。很多宗教通过标榜“科学”疯狂传播其理念，“在思想界掀起了美化宗教、复兴宗教的热潮”49。一些邪教组织以宗教为噱头，大肆传播灵魂不灭论和鬼神存在说，秘密组织非法宗教活动。加之诸多对社会现实不满的人，借宗教神学麻痹自我，使信教群体日渐庞大、组成成分日益复杂。恽代英不仅就宗教本质、起因、作用、消亡等问题发表精辟的见解，直接揭露宗教神学虚伪的面孔，揭示了宗教神学形成、发展、演化的复杂过程及其社会根源，而且以马克思主义无神论为思想支点从根本上否定了上帝、神灵的存在，极大加深了人们对宗教的认识，有力打击了顽固宗教势力的嚣张气焰，为破除宗教狂热、化解宗教问题提供重要的理论参照。

　　其次，在实践上有效推动了科学真理的传播，遏制了有神论的滋生蔓延。作为一名无神论者，恽代英多次强调鬼神是人主观杜撰出来的。他反对鬼神文化和巫觋之风，不断驳斥“举头三尺有神明”的荒诞论调，严厉批判封建鬼神文化、神灵膜拜理念，深刻揭示其禁锢思想、扭曲观念的本来面目。他说：“吾观于已往之历史，则宁以为无神。”50恽代英一方面大力宣传细胞学说、生物进化论、万有引力定律等自然科学知识，介绍升降机、蒸汽机等机器的工作原理及先进之处，引导人们传播科学知识，践行科学理念，树立无神观念；另一方面通过提出引导宗教与社会发展相适应、开展无神论宣传教育、冲破封建迷信思想的束缚等对待宗教有神论的方式方法，号召人们积极和鬼神观念、迷信现象做斗争，不断打破有神论的精神枷锁。他的系列解析封建迷信的思想观点可谓之精辟入里、入木三分，深刻剖析了封建迷信的虚幻性与危害性，有力剥离了掩盖在有神论上的虚假面纱，让人们看清有神论荼毒人民、蛊惑人心的丑恶嘴脸，进而起到了引领社会思潮、普及科学真理、破除封建迷信思想的重要作用，为遏制有神论滋生蔓延指明实践方向、提供实践遵循。

　　再次，在思想上促进了无神论的发展，丰富了马克思主义无神论学说。五四运动以后，社会主义、新村主义、自由主义等各种社会思潮纷至沓来，在中国知识界广为流传。恽代英选择信仰社会主义，坚定支持和信仰马克思主义无神论。1920年，他在《论社会主义》中指出：“世界的未来……应归于共存互助的社会主义。”51恽代英不仅积极宣介马克思主义无神论的思想观点，加快推动马克思主义无神论的传播普及，而且不断学习马克思主义无神论的思想精华，积极运用马克思主义无神论来阐释中国的宗教神学和封建迷信的相关问题，在立足国情的基础上形成特色鲜明、主旨明晰的无神论思想。通过分析宗教的基本问题、阐释宗教信仰自由的理念、厘清宗教信仰和科学信仰的区别、评析有神论和科学发展的关系，有力促进了无神论的发展，有效推动了马克思主义无神论的中国化，极大丰富了马克思主义无神论思想，显著提升了马克思主义无神论学说在当时的影响力。

　　(二)恽代英无神论思想的局限

　　第一，恽代英无神论思想的发展过程缺乏理论的一致性和融通性。

　　近代中国饱受西方列强的铁蹄践踏，面临亡国灭种的危险，先进知识分子为寻求救国之路，纷纷引介各种西方学说，思想领域一时泥沙俱下。他在一定程度上受到经验主义、实证主义、康德唯心主义等思想的消极影响，对马克思主义无神论没有完全吸收消化，对无神论的认识缺乏一致性、融通性，致使其无神论观点前后不一甚至自相矛盾。一方面，他声言自己主张和信仰无神论，另一方面，又表示“夫天神之有无，固非浅识者之所敢妄言”52。不难看出他对有神论或许存有主观幻想，批判时留有回旋的余地，对无神论的捍卫还有待加强，导致其无神论观点不仅闪烁其词，存在诡辩的情况，还混入了“天”“道”等唯心元素。如他所说：“惟烛理之人，知天下为有神，亦惟烛理之人，知天下为无神。”53“夫道自道，神之自神也，神而合于道，吾信道吾亦信神。神而离于道，吾信道吾不信神。”54从侧面反映出恽代英在认识无神论问题时始终无法完全脱离道家、儒家等传统思想的影响，虽极力用马克思主义无神论来阐释宗教有神论议题，但有的时候还是难以跳出道家、儒家等传统思想的预设框架，更难以很好地将传统思想与马克思主义无神论融合贯通起来分析宗教有神论问题，导致其无神论思想存有纰漏和矛盾之处。

　　第二，恽代英看待基督教问题不够理性和辩证。

　　恽代英对西方宗教特别是基督教存在形而上的评判，缺乏全面公正的认识，致使其无神论思想体系还不够纯粹和成熟。虽然在列强殖民扩张中，“宗教往往充当‘文化侵略’的工具”55,扮演极不光彩的为资本殖民扩张服务的角色，但并不意味要全盘否定甚至仇视基督教及其教徒。他反复强调基督教是帝国主义侵略中国、软化国人的工具，基督教和列强蛇鼠一窝、狼狈为奸，基督教徒靠外国人升官发财，外国人靠基督教徒夺取中国的权利。1923年12月，他在《我们为甚么反对基督教?》中直言：“多一个基督教徒，便是多一个洋奴。”561926年5月，他在岭南大学演讲时指出：“基督教徒祷告了两千多年，不看见将世界祷告好了；反祷告出这多帝国主义、军阀出来。”57诚然，他对基督教的认识是基于客观现实情况的批判，具有一定的事实根据，但也不可否认带有民族主义悲愤情感所引发的情绪化、绝对化的激进评价。在一定程度上将基督教恶魔化了，放大了基督教的阴暗面，甚至把信基督教的国人也不加区分而归入敌人行列，片面地将中华民族与帝国主义的矛盾转移到了针对基督教乃至基督教徒。可见，他更多的是在革命语境下来认识基督教问题，甚至把反对基督教的原因归结为它没有革命性，因而无法挽救当时中国的困局。这都是失之偏颇的。

　　恽代英是中国共产党著名的早期革命领袖，也是近代中国发展无神论的先锋。他系统阐述了颇有创新性的无神论观点，提供了发展无神论的理论参照，指明了迷信破除、宗教祛魅的实践方向，有效推动了中国无神论的深化拓展，有力推进了马克思主义无神论思想的中国化，大大丰富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无神论学说。恩格斯指出：“每一个时代的理论思维……都是一种历史的产物。”58囿于时代、历史等多方面原因，恽代英无神论思想难以尽善尽美，存在一些瑕疵和缺憾。但今人不能站在今天的视角审视与苛求他，其无神论思想已蕴涵了诸多超越那个时代且对今天仍有启发的真知灼见。深入理解恽代英无神论思想的发展脉络、主要内涵，准确研判其价值及局限，不仅有利于今日马克思主义无神论思想的研究和发展，而且能为宗教问题的处理、迷信的破除提供一定的参考。

　　来源： 科学与无神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