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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丽丹:两极分化背景下西方城市中间阶级的衰落

发布时间:2020-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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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代西方社会, “中产阶级概念深入人心, 它是指除了少数极富和极穷的人而外的其余人等, 是一个内涵弹性极大、外延极宽泛的概念。如剑桥词典指出:“在一个社会中那些不是高社会阶层的、不是非常富有但也不贫穷的那些人们。”1“中产阶级社会似乎就是对西方社会的写实, 在那里只有上层下层中产人士, 不仅资产阶级无产阶级已经过时了, 甚至阶级本身的存在也备受质疑。那么, 西方社会究竟是阶级对立消失了的橄榄型社会”, 还是以新的内容充实和证明了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社会日益两极分化并分裂成为两大直接对立阶级的断言呢?

一、城市中间阶级的界定

中间阶级 (middle class) 在英文中最初指的是资产阶级。14世纪时的西欧, 贵族庄园经济走向衰落, 工商业主的势力逐渐壮大, “middle class”最初就是指他们。资产阶级和平民一样, 在社会结构中同处于被统治地位。不过, 上层资产阶级有可能通过购买贵族头衔等方式实现社会地位的上升, 而下层资产阶级又常因破产下跌为无产者, 整个阶级成员的社会地位是不稳定的, 流动的, 因此中间阶级被用来描述它的这种变动的状况。1资产阶级革命最终确立了资产阶级的统治地位, 不再是中间的阶级。这时, 包括农民、小业主和手工业者在内的小资产阶级成为资本主义社会里的中间阶级。

而在西方社会学那里, 中间阶级被扩大为中产阶级” (单词没变, 但其内涵扩大了) :它把无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甚至中等资产阶级都划为中产阶级”, 这样, 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概念被解构:在社会生产结构中因所处的地位不同从而获得收入的多寡和方式都不同的人群, 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了同一类人。

马克思主义认为, 中间阶级是指拥有一定生产资料, 主要依靠自己或家人进行劳动, “不剥削别人, 或对别人只有轻微的剥削”2的阶级, 包括小工业家、小商人、手工业者、农民等小资产阶级。3当代西方中间阶级可以划分两大类别, 一类为自我雇佣的、非剥削性的小资产阶级, 如农民、部分自营就业者 (如独立执业的律师和医生) ;另一类是带有轻微剥削性的小资产阶级包括小业主、中小农场主, 也包括分享少量剩余价值的企业中下层管理者等。马克思和恩格斯多次指出, 中间阶级在资本主义社会的境况不断恶化3, 是社会上变化最大的阶级, 破产是它们中的经常现象。4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下, 中间阶级不断两极分化, 其中大部分破产沦落为无产阶级, “在商业、工场手工业和农业中很快就会被监工和雇员所代替”5, 只有极少数幸运儿能上升为资本家, 因此, 它们的社会地位是变动不居的、介于资本家与无产者中间的阶级。囿于篇幅所限, 这里只分析城市中间阶级的分化与没落。

恩格斯指出, “小资产阶级较少地参加商品的生产, 较多地参加商品的分配;它的主要业务是零售商业4随着时代的发展, 人们生活需要的增加, 城市中间阶级的主要业务范围还拓展到了服务业。

在自由竞争资本主义时代, 城乡中间阶级占资本主义社会人口的多数, 如在美国, 十九世纪初叶大约有五分之四的人口不是受雇于人的无产阶级而是各类小资产阶级。6直到1880年时, 独立企业家 (指小业主) 仍比工业工人还多。7在机器大工业取代工场手工业的这一过程中, 城市手工业被大工业所清除, 只有某些手工业者在某些资本不便全盘占领的狭窄领域存在着, 譬如餐饮小吃业。同样, 大商业也大规模地驱逐了小店主、小业主,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转变为了无产阶级。

中间阶级是一个在资本主义社会不断因竞争和生产力进步而被逐渐淘汰的阶级 (这里的淘汰是指在其所处的社会生产关系中越来越处于边缘地位, 而不是指彻底消失) 。马克思指出, 只有在那些并不是一开始就要求大规模生产的新兴工商业领域才能为小业主们暂时开辟一席之地, 只有在这些通常先经过手工业生产、然后经过工场手工业 (也可以不通过这一环节) 才达到工厂生产的领域, 如信封制造、钢笔尖制造等等, 小业主们才能谋得一时的生存。8但是不久后这些行业又将在竞争的推动下通过资本集中将小业主们抛出竞争行列。在当代西方社会, 一些新行业譬如手机应用程序的出现, 为小业主们打开了创业的大门, 但闻风而来的资本会迅速提高行业门槛, 不仅将中小投资者挡在门外, 并造成已经入行的若干中小资本的破产和倒闭。因此, 城市小业主 (中间阶级) 不断地被消灭又不断地产生, 但它早已过了其繁盛的顶峰而向下衰落。譬如, 19世纪末时, 美国仍然是一个小业主的国家, 20世纪50年代时, 美国的白领雇员超过了蓝领工人9, 成为了雇员国家。2003年美国约1.47亿人的总劳动力人口中, 仅制造业雇员数量就超过1450万人, 管理和专业特长的就业人员近4500万人7, 还不包括服务业这个最大就业部门的劳动者。可以判断, 即使是在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美国, 无产阶级仍然占多数, 那里并不存在一个消灭了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中产阶级社会。

二、非剥削性中间阶级的无产阶级化、贫困化

在西方, 非剥削性中间阶级和一些具有独立工作形式的工人被合称为自雇者自营就业者” (selfemployed) ———也就是我们所说的个体户自由职业者———这一类别划分其实涵盖了各不相同的阶级地位。在一个极端是雇佣着几个员工的自营就业者, 然后是真正的自由职业者, 为各种各样的雇主工作;而在另一个极端是零散化的工人, 即临时工。还有许多工人由于外包制的盛行而被统计为所谓自营就业者” (外包工”outsourced worker) , 这些人在工资低得可怜的同时, 还没有正常上班族附带的福利。也就是说, “自雇者中不仅包括小资产阶级还包括部分无产阶级。他们占总就业人群的比例不高。19751996年间, 欧盟各地的自营就业率一直保持在15%左右 (这一统计包含临时工) 10

一项研究发现, 1981年到1991年间, 英国拥有雇员的自营就业者比例从39%下降到31%, 也就是说, 近七成的自营就业者为单打独斗的个体户。而另一项对欧洲劳动力调查数据的研究, 发现了自营就业群体有很高的流入率和流出率, 即破产率很高。10自营就业的人群中越来越多的人流向了零散化的那一极端 (也就是我们所说的临时工) , 这表明, 中间阶级的快速分化是客观存在的, 他们距离无产阶级只有一步之遥。

城市“个体户”在当今西方社会虽然不断衰落, 但仍然没有消亡, 一方面是由于传统工商业不可能每一个角落都被垄断, 另一方面新兴的工商业领域如网络购物, 仍然能够为小业主们提供机会。但这些创业者很少能维持下去。还有一些小业主表面上看起来发展得不错, 譬如脱离了街边摊贩的窘迫, 拥有一小间甚至两间以上店面, 但是往往会因为一次事故, 不得不成为雇佣者。

非剥削性中间阶级的经济地位在恶化, 多数自由职业者、小业主生活窘迫, “无产阶级化现象明显。他们的处境有时甚至不如一些全职工作的无产者, 表现为收入不稳定甚至收入低于全职工人、缺少社会保障等等, 贫困化明显。德意志联邦共和国1983年的收入数据显示, 绝大多数自主经营者只能获得中等甚至是较低的收入, 只有很小一部分的收入较高。112000年左右的一项英国调查发现, 自营就业者跌入最低收入级别 (底端10%) 的可能性是普通公司员工的三倍。即使考虑到自营就业者可能会过低报告自己的收入, 这种可能性仍然维持在两倍左右。10

那些失业的或是在寻找工作过程中的工人, 为了生活会将仅有的一点积蓄或借钱来做点小买卖, 如街头小贩等等。尽管这种人也被称为是小业主”, 但是他们的生活甚至还不如在职工人, 毕竟在职工人的收入还相对有保障。正是由于越来越多的无产阶级进入产业后备军, 为了生存争相进入原来属于中间阶级的自由职业者的生存范围, 这些都使非剥削性中间阶级的生存更加困难。可见, 无产阶级经济地位的恶化对中间阶级也有深刻的影响。

非剥削性中间阶级生存状况恶化的主要原因在于, 当今世界的全球化是国际垄断资本主导下的全球化, 大资本的跨国流动一方面大大增强了垄断资本的控制力, 另一方面, 也用第三世界国家廉价的劳动力和资源抬高了西方国家竞争的门槛:小资本根本无力应对全球化带来的竞争劣势, 而无产阶级也在这种全球劳动力的竞争下也被迫以更低的工资、更长的工作时间来应对。这就使生产和需求之间的矛盾更加突出, 作为小资本主要顾客的工人的消费能力日益萎缩, 使中间阶级除了面临日益激烈的竞争之外又面对日益紧缩的市场, 过着危机四伏的日子, “它摇摆于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 并且作为资产阶级社会的补充部分不断地重新组成”12, 这便是中间阶级没落分化的表现之一。

三、两极分化背景下剥削性中间阶级日益依附于大资本

剥削性中间阶级首先是指那些雇佣了少量工人、自己也参加或部分参加劳动的小资产阶级;其次, 也包括那些分享少量剩余价值的中低层管理人员等新兴中间阶级。

有学者曾预测, 除了经理以外, 办公室里的任何人都可能是临时工。13但如今这一部分曾属于精英的管理层也一样备受市场冲击。随着技术的进步, 在资本不再需要和从前一样多的工人的同时, 也把管理这一部分工人的经理或管理者解雇了;信息技术尤其是人工智能 (AI) 的发展拿掉了许多专业人士的金饭碗。经理和高级专业人士们也开始沦为朝不保夕的打工仔。如今, 欧美涌现出许多专门为企业主管介绍临时工作的机构, 这些被介绍者们从前是曾经主管行销、人力资源、财务或者是律师、会计、交易员”, 另有专门的机构负责给律师们介绍临时性工作。13不可避免地, “金领们也被竞争抛到无产阶级队伍里去12美国前劳工部长罗伯特·赖克指出, “经济成长与一般劳工的福祉已没有关连。数百万名白领管理人员和中级经理, 正加入蓝领生产工人的行列, 成为黄金年代中衣领磨损’ (frayed-collar) 的工人。”13

在西方国家, 剥削性中间阶级的另一大主体是微型企业主。各国或国际机构一般都是从雇员人数界定企业规模或类型。按照美国小企业管理局的定义, 雇员在500人以下的制造业企业和雇员人数在100人以下的服务业企业都属于小企业。14但并不是所有的小企业主都属于中间阶级, 只有微型企业主才能称之为小资产阶级, 即中间阶级。微型企业规模之上的小企业业主属于中等资产阶级。世界银行定义微型企业的雇员为19, 欧盟的微型企业是指雇佣少于10名员工、营业额和资产规模均不超过2百万欧元的小企业。在西方国家, 雇员数500人以上的大企业都只占极少的比例, 一般不超过1%。小微型企业在各国企业中都占多数, 其中微型企业又是最多的, 但它们的产值在国民生产总值中的占比却很低。微型企业主是中间阶级里经济地位相对优越的群体, 在美国被认为体现了美国人的独立和创新精神被吹捧为增加新就业岗位的首要力量15但实际上它们同样是两极分化严重、很难维持经营的群体。

首先, 微型企业的规模和经营方式通常都相对落后。在美国1/3的小微企业来自于家庭的兼职买卖, 或是一份固定工作的副业, 另外1/3是个人打拼 (solo efforts) , 其余1/3位于移民区, 隔离于其它社区之外。15这样的经营规模和性质使微型企业不仅无法与大企业在市场上并驾齐驱, 生存发展也很艰难。

其次, 由于大企业垄断了生产和销售的绝大多数环节, 因此微型企业不可避免地成为以大企业为中心的经济网络的组成部分。譬如成为大公司的特许代理商、加盟店, 它们提供的产品和服务越来越受到大中资本的控制, 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丧失了定价权和主动权, 成为大中资本榨取的对象。

垄断资本主义阶段还存在着大量小微企业的原因在于:首先, 一些小微企业本身就是大企业为了转嫁成本的产物。一是成立工会有人数要求, 人数少的企业不必成立工会, 将可以外包的工作扔给小企业将节省不必要的工会成本;二是大企业选择将非核心业务转包给小企业, 因为小企业福利待遇通常不如大企业, 有利于降低用工成本。其次, 总有位置偏僻或不利于大企业经营的地方或行业存在, 这就是小微企业存在的现实因素。绝大多数小微企业被挤出生产领域只能在商业服务领域生存, 它们在大企业控制了生产和销售全产业链的情况下, 成为大企业延伸向社会基层的毛细血管。最后, 小企业在大企业主导的社会分工中的优势在于其灵活性”:规模小、决策层次少等等。与大公司相比, 较少的正式组织、更少的工作规则 (没有工会限制) 、以及个人努力与公司绩效之间的更密切联系 (计件工资率等) , 这些因素使小企业具有更大的灵活性”16, 这种灵活性是建立在小企业更高的剥削率的基础上的, 唯有如此它们才能勉强争取生存。

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 每天都有大量的企业建立或倒闭。2001-2006年间欧盟平均每年新注册成立企业180万家, 几乎全是中小企业, 创业的领域多集中在服务业。破产注销150万家, 32%的中小企业不能度过两年生存期。171975年至1990年的15年间, 巨型跨国公司的数量从1.5万个减少到5千个。18这表明, 垄断资本的集中程度越来越高, 少数垄断资本集团控制了世界上绝大多数的生产与贸易。在这样的大背景下, 剥削性中间阶级也不得不日益依附于大资本以图延缓被淘汰的命运。

因此, 资本主义发展到今天, 不仅仅是在经济上形成了大资本与小资本的两极分化, 在政治上也出现了日益壮大的无产阶级队伍及其与资产阶级的尖锐对立, 西方社会层出不穷的社会矛盾便是这种对立的外在表现。

四、资产阶级与中间阶级联盟的崩溃

在当代资本主义生产结构中, 垄断资本居于统治地位, 大中资本是资本统治的重要力量, 通过种种法律、协议和卡特尔辛迪加托拉斯康采恩等垄断组织形式, 各大中资本之间实现了最小限度的竞争”19, 也就是垄断下的竞争。大中资本的联合并未消除竞争, 而是使竞争向纵深处发展, 加深了竞争的残酷性。譬如市场营销的门槛越来越高:2017年全球广告支出估计达5590亿美元20, 大企业通过巨额的广告投入、倾销等手段能最大化地占有市场, 拥有难以撼动的竞争优势。

在这种背景下, 从经济地位上来讲, 城市中间阶级基本上都是大资本的附庸。它们无法同大资本竞争, 一般作为大资本的最小层级代理商经营他们的产品或业务, 因此, 大资本的扩张对它们也有利益。虽然小资产阶级与大资本间仍然存在竞争, 但鲁道夫·希法亭认为, 这种竞争和手工业与工厂的斗争不同, 这种斗争不再是反资本主义的, 而是期待自己在竞争中成为大企业, 因为它们自身就是这种发展的产物, 这种发展扩大了它们的就业场所。但同时, 它们却陷入与工人阶级日益尖锐的对立之中21因此, 中间阶级很难与无产阶级结成联盟, 相反, 他们二者间的阶级冲突还往往需要资产阶级国家的调停, 因此中间阶级倾向于投靠资产阶级, 希图通过联盟维护自己的利益。大资本在对付无产阶级的斗争中也发现了他们与中间阶级有着共同的利害关系, 于是二者在资本主义由自由竞争向垄断发展的阶段开始合作, 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这种合作步入了稳定时期, 形成了大资本主导的利益诱导型政治结构, 将中间阶级纳入到与大资本共谋的结构22, 在这种结构中工人失去了同中间阶级结盟的可能性。

这是一种怎样的结构呢?首先, 通过法律稳定包括微型企业在内的中小资本与大资本的关系。譬如西方各国都先后出台了反对大资本垄断市场的法律, 如美国的《谢尔曼反托拉斯法》 (1890) 就是世界上最早的反垄断法;日本有《中小企业基本法》等一整套世界最完备的有关中小企业的政策和立法体系。23美国在联邦政府层面先后通过了《小企业法》和《创业企业扶助法》等19部与小企业相关的法律, 主要目的是使小企业在与大资本的竞争中得到法律的保护和帮助, 为小企业争取到平等自由竞争的市场地位”24

其次, 通过特别的政府机构或民间组织维护中小企业利益 (主要是中等资本家的利益) 。如美国有联邦政府层面的小企业管理局”, 民间有美国商会” (95%以上的会员是中小企业) , 日本有中小企业庁、法国有法国中小企业发展银行等等, 其功用都是为了帮助解决中小企业在融资、市场份额等方面遇到的困难。这些法律、机构等上层建筑就起到了将大资本和中小资本整合进政治经济同盟的中介者的作用。

第三, 综合运用宏观调控手段从经济上帮助中小企业。西方各国通过财税政策、信用担保体系、金融服务体系等为中小企业提供税收优惠、融资渠道和补贴等。

这种“利益诱导型”政治结构的建立是有其物质基础的。长达数百年的殖民历史不仅使西方积累了大量的物质财富, 也为其在后来的国际秩序中占据制高点提供了物质和文化的基础。虽然旧殖民体系分崩离析, 但新殖民体系又借助西方在金融、贸易、军事和文化等方面的优越地位和西方主导的国际组织等等建立起来, 在此基础上超额利润有了持续的来源。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长期和平为西方经济社会的发展提供了良好的外部环境, 苏东剧变又为西方破除了两个两个平行市场”25间的壁垒, 这些都为利益诱导型政治结构的存在提供了外部支撑。

但二者的结盟的基础是脆弱的。一方面, 法律规定不等于实际执行。垄断资本集团制定的反垄断法实际上并不能真正防止垄断。大资本从一开始就是抵触反垄断法的, 只是资产阶级政权不得不从整个社会发展的角度来对其进行表面上的限制, 但大资本完全可以变通反垄断法。美国从19世纪晚期就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反垄断运动, 但讽刺的是, 从那时起到20世纪20年代恰恰是美国垄断资本主义形成和大规模发展的黄金时期。在巨大的经济危机期间, 垄断资本更是难以容忍反垄断法哪怕表面上的危害, 譬如1933年通过的《全国工业复兴法》就直接与《谢尔曼反托拉斯法》相抵触, 前者加强和鼓励了垄断的发展, 而不是阻止了垄断26自里根时代以来, 新自由主义的不执行主义有力地排斥着反垄断法的干预主义。奥巴马时期推出的旨在加强金融监管的《多德-弗兰克法》尽管漏洞不少, 但也被特朗普提上废除日程。垄断资本通常以协商方式解决反垄断诉讼, 这就化解了反垄断法的力度。同时, 反垄断法已经日益成为西方各国精准打击对方垄断资本的武器。譬如美国的英特尔、微软、谷歌、苹果和脸书等巨型科技公司在欧盟频频被以破坏了反垄断法受到起诉和高额处罚。

另一方面, 中间阶级期待最多的经济补贴, 往往主要被大中资本获得。这与补贴的发放方式有关, 比如农业补贴基本上是与农作物的面积和产量等挂钩, 因此国家补贴大部分被大中资本获得。在非农领域, 财政税收等优惠政策确实也能惠及到小资产阶级, 但很多情况下小创业者虽然得到一些财政转移支付, 但与他们倾尽积蓄投入到生产的消费相比, 应该是国家从小业主的投资中得到了更多 (多数小企业购买大企业产品进行生产或服务, 直接促进了生产消费, 数量巨大的小企业的不断成立也会促进就业) , 那些在激烈的竞争中耗尽家财的小业主成为最大输家。

日本学者渡边雅男指出, 在日本, 城市个体从业者通过工商会, 农民通过农协, 建立与自民党的政治联盟获取经济回报, 譬如优惠税制和补贴等政策, 使工人阶级失去与其联盟的可能。这种中间阶级与资产阶级的同盟关系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能够长时间的稳定存在, 是与战后的特殊历史条件分不开的。但如今, 这种关系在日本阶级政治进入新自由主义的时代后已难以为继。27因为, 20世纪90年代开始, 随着所谓全球化的新帝国主义时代的到来, 苦于国际竞争的日本资本家阶级开始失去了它得以能够贿赂中间阶级的经济来源, 也就意味着持续至今的阶级联盟也即将要随之崩溃。28

这种现象不独发生在日本, 这在西方国家是大势所趋。冷战结束后, 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步入低潮, 新自由主义兴起, 各国工人阶级的力量明显削弱, 大资本与小资产阶级的联盟的重要性在不断降低。与此同时, 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并没有因为新自由主义的盛行而有所改变, 20世纪70年代以来, 资本主义步入了萧条性长波”29, 为阻止利润率下降, 资本通过地理空间转移获取更廉价的劳动力和资源, 这与新的通讯和交通技术打破了空间积累的障碍有关。

威廉·罗宾逊指出, 在这一全球化进程中产生了阶级结构的新变化。大量的前资本主义阶级如农民和城市技工, 以及中小型制造商和其他与全球化所产生的国内市场和国内需求相关的小资产阶级迅速无产阶级化30新自由主义转向不仅使第三世界国家的、也使西方社会的收入和资源从工人和小生产者向与跨国资本相关的大生产者和官僚人员的转移30在这种背景下, 大资本抛弃了中间阶级。2008年以来, 严峻的经济形势使小资产阶级的利益还遭受了更多的侵害。如2015, 希腊因为其第三轮救助协议, 取消了农民原本享有的多种税收优惠。

因此, 最能反映在资本主义中间阶级命运的无疑是城市小业主和农民这样的小资产阶级了, 他们在市场竞争中艰难求生, 不得不面临严重的两极分化。应该说, 在当代西方社会, 中间阶级与无产阶级之间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彼此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小。这进一步印证着, 西方社会除了少数富人和日益没落的中间阶级而外, 绝大多数人都成为雇佣者。社会阶级分化正日益扩大、社会矛盾迭出, “整个社会日益分裂为两大敌对的阵营, 分裂为两大相互直接对立的阶级: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31总之, 中间阶级是与私有制相联系的阶级, 是随着社会的发展将被消灭的阶级, 资本积累的规律正在创造消灭这个阶级的条件。

五、结语

资本主义周期性经济危机及其叠加效应, 使西方普罗大众不再只是暂时失去有保障的、稳定的生活来源, 而且陷入了生活的困境。两极分化、贫富悬殊成为资本主义世界共同面临的问题。在此情境下, 人工智能的出现带来的不是技术进步的喜悦, 而是前途未卜的担忧。不论是美国占领华尔街还是法国的黄马甲运动, 都体现着西方大众对剥夺人民对美好生活向往的社会体制的反抗, 以及人们对技术进步和全球化的恐惧和抗拒。

但是, 技术进步并不应该等于失业, 全球化并不必然将多数人推向绝境。只有资本主义制度下的技术进步才是剥夺劳动与生产结合的罪魁祸首, 只有资本主义的全球化才会使少数人统治多数人。如果人们明白, 那被少数人统治的庞大生产力被夺取为绝大多数人共同使用的社会资源, 那么他们也必将清楚, 全球化带来的将是普遍的进步与繁荣。那时, 机器人与人工智能将极大地减少人们的劳苦, 将闲暇与自由发展带给人们;那时社会调节着整个生产, 因而使我有可能随自己的兴趣今天干这事, 明天干那事, 上午打猎, 下午捕鱼, 傍晚从事畜牧, 晚饭后从事批判”。32资本主义生产力的发展一方面是中间阶级的衰落, 另一方面又进一步使无产阶级成为历史进步的推动力, 而各种所谓民粹主义运动就是这两个阶级在资本统治晚期为其合奏的挽曲, 因此中间阶级在西方的衰落并不是件坏事, 而是明日阶级消亡的预示。

 

注释

1 (2) 转引自宋丽丹:中产阶级与资本主义的历史归宿---以当代西方社会为例》,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7年版, 8267页。

2 《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 《毛泽东选集》第2, 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 642页。

3 (5)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 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 282-283283400页。

4 (8)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6, 人民出版社1964年版, 7575页。

5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 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 56页。

6 []哈里·布雷弗曼:《劳动与垄断资本》, 商务印书馆1978年版, 49页。

7 (13) []乔纳森·休斯、路易斯·P.凯恩著, 邸晓燕等译:《美国经济史》, 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 440440页。

8 《资本论》第1, 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 530页。

9 []丹尼尔·贝尔:《后工业社会》, 科学普及出版社1985年版, 39页。

10 (15) (17) []乌苏拉·胡斯:《高科技无产阶级的形成:真实世界里的虚拟工作》, 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 11456115页。

 

11 []阿明·波奈特著, 张仲福、洪中译:《德意志联邦共和国的国家分配政策和社会政策---理论基础与实际应用》, 经济管理出版社1994年版, 6881页。

12 (21) 《共产党宣言》, 选自《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 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 5656页。

13 (20) (22) []理查德·隆沃思著, 应小端译:《全球经济自由化的危机》, 三联书店2002年版, 9192~93101页。

14 仇京荣:《美国是如何破解小企业融资难题的》, 《中国农村金融》2016年第21期。

15 (25) []威廉·多姆霍夫著, 吕鹏、闻翔译:《谁统治美国:权力、政治和社会变迁 (5) , 凤凰出版传媒集团译林出版社2009年版, 8888页。

16 Are small firms inportant?:their role and impact, edited by Zoltan J.Acs.Norwell, Massachusetts, 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 1999, P103.

17 袁哲宁:《欧盟中小企业当前的发展、问题与对策》, 《全球科技经济瞭望》2011年第26卷第5期。

18 丁晔:《只有社会主义道路才能摆脱依附与危机---访埃及著名经济学家萨米尔·阿明》, 《马克思主义研究》2016年第3期。

19 []罗伯特·赖克著, 石冠兰译:《超级资本主义:商业、民主和每一个人生活的转变》, 当代中国出版社2010年版, 序言第4页。

20 佚名:2017年的全球广告支出将上涨百分之四点二》, 《广播与电视技术》2017年第7期。

21 []鲁道夫·希法亭著, 福民等译:《金融资本》, 商务印书馆1994年版, 399页。

22 []渡边雅男著, 韩冬雪译:《现代日本社会结构的阶级分析》, 《政治学研究》2008年第1期。

23 李玮:《日本中小企业政策法律支持体系的特点及借鉴》, 《亚太经济》2007年第5期。

24 黄家镇、朱涛:《美国《小企业法》最新修订述评》, 《河南司法警官职业学院学报》2017年第15卷第3期。

25 张祥云:《重评斯大林两个平行市场理论》, 《理论学刊》1993年第3期。

26 张海涛:《三说美国---国际垄断资本主义危机》, 当代中国出版社1998年版, 103-104页。

27 []渡边雅男著, 陈哲译:《当代日本社会的十三个阶级问题》, 《国外理论动态》2016年第4期。

28 []渡边雅男著, 韩冬雪译:《现代日本社会结构的阶级分析》, 《政治学研究》2008年第1期。

29 刘元琪:《资本主义发展的萧条性长波产生的根源》, 《国外理论动态》2003年第6期。

30 (41) []威廉·罗宾逊著, 高明秀译:《全球资本主义论:跨国世界中的生产、阶级与国家》,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版, 136-137159页。

31 《共产党宣言》,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 (1) , 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 273页。

32 《德意志意识形态》,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 537页。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克思主义研究院)

 

网络编辑:张剑

 

 

来源:《科学社会主义》 2019年第2